哀弟弟

兄弟就是手心和手背:当抚摸荣誉感受温暖的时候,让给了弟弟;当抵御寒冷迎接挑战的时候,有哥哥的保护。亲情,是生命成长的沃土。耄耋之年的董大中每每回忆起弟弟,心中有无限的伤痛。

弟弟走了。他在最不该走的时候走了。人生最不合理的是“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弟弟之走,乃其一例耳。

弟弟从生下来就很不幸。那是乱世,年轻人多被拉去当兵,不是这家军的兵,便是那家军的兵,连土匪也要到村中抓兵。所以弟弟刚生下来,父亲就称作“兵丕子”。弟弟过一岁生日,土匪来到家中,母亲趁空领着爷爷躲避,我和弟弟蜷在炕角,看着土匪扛着十个大包袱,扬长而去。土改中,住在别人的牛院里,跟牛马同一屋子。过年过节,弟弟到邻居家行乞。十三四岁,老家屋檐破旧,他上房修理,一不小心,从房上跌下,头几乎碰在水缸上。初级中学,念了三年,换了三个地方。初中三年级时,母亲也来到太原,他一个人在家,天寒地冻,不知他是如何度过的。大年初一,按照母亲的安排,他在邻居家吃年夜饭。初中毕业,来到太原,在有名的三中读高中。在班上,他各门功课都考在前边,可是天不逢时,那是在八届十中全会之后,“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口号正在被人们“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他对自家出身不好有“自知之明”,担心“政审”通不过,就没有报考,自愿回了老家,想当一个农民。幸亏我搞一个教师培训班,他这才再次来到太原,以后便以教书为业。

弟弟的不幸,竟然还牵涉到名字上。我们的名字,是祖父起的,用了“大中至正”的典故。“文革”中,有人追究,因为我们二人的名字合起来,连在一起,跟蒋光头的名字相同,这便也成了罪过。弟弟无奈,在他名字的“正”字旁加了一个“文”字。

韩愈老先生把“强者”和“病者”比较。我和弟弟便是一病一强。我自幼多病,小时候患“四六风”,三次死去活来,父亲不得不给我找一个干爹,说是有两个人管着,总要保险些。干爹是会妖术的,炕头案上,放着一只木雕的长龙,说他可以骑着神龙,夜行千里。有人得病,把贴身衣服拿去,他用鼻子一闻,就可以弄清病症所在,然后洒一种不知其来历的什么水,口中念念有词,病就好了。我故乡一带,认其做干爹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说也怪,从此以后,我的“四六风”再没有犯过。没有四六风,却有数不清的病魔“光临”,内科外科五官科,轮番袭击,弄得我难以招架。一九五二年一场脑膜炎,我又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后来侥幸看好却留下了耳鸣的毛病,后来发展到两耳重听。两年后来到太原,突发急性阑尾炎和化脓性腹膜炎,做了大手术,又一次死里逃生。由此引起肠梗阻,常年四季不能坐着吃饭,吃过之后,又必须直挺挺躺在床上休息。所食之饭也是最稀最软的,稍有不慎,就肚疼得要命。严重时,医院,搞“封闭疗法”,就是不吃饭,全靠输液过活。医院。那正是弟弟在太原三中读书的时候。我每当犯病,就由弟弟推着自行车,医院。到七十年代末,医院约在五十次左右。弟弟却从不患病,他的身体一向是健康的,强壮的。

我家算是“耕读传家”,在附近乡村,颇有名气。祖父是“邑庠增广生员”——就是秀才——出身,一辈子教书为生。父亲从清末民初新建的高小毕业后,也是个教书匠。日本投降前半年,旧历腊月,父亲和祖父在一个月内相继病故,这以后,就只有母亲和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了。幸亏母亲能干,使我兄弟二人没有丧失读书的机会。

弟弟一直对我非常好。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我,我在哪里教书,他在哪里读书。但不久,我远离故乡来到太原,他就只有自己照顾自己。可以说,他从小就养成独立生活、独立工作的能力。他有很强的生存意识和战胜困难的能力。他上高中的三年,正是“困难时期”的三年,也是“钱不顶钱”的三年,一斤糕点卖六元,我的工资算是比较高的,但是一个月也只能买十一二斤糕点。吃饭凭粮票,买菜有讲究。母亲没有工作,就到街上捡拾菜叶。弟弟则是利用星期天的功夫,到汾河岸边拔野萝卜。我说我去吧,弟弟说,你是国家干部,万一人家抓住了不好交代,我是学生,就由我吧。几乎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带回一自行车的野东西。平时吃饭,是按斤两的,我和母亲的供应粮都是二十八斤,弟弟三十五斤。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靠那么一点粮食,怎么能行?只有多吃菜。所谓“瓜菜代”,就是那时候的流行语。人们都闹浮肿,我们一家都浮肿了,弟弟也浮肿了。党和政府关心人们的生活,推行一种食品,叫小球藻。大小单位都种小球藻,我们家里也种小球藻。大约七八平米的一间小屋子,放着一只书架,我把书打捆放在房檐下,书架成了种植小球藻的园地。母亲学会了种植小球藻,我们兄弟二人做帮手。就那样,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我永远忘不了弟弟推着空空的自行车出去,又推着装满野菜的自行车返回家来的那个样子,那是可爱的弟弟,是为我这个哥哥着想的弟弟。他耽误了功课,为全家的生活忙碌。

弟弟平时是很健壮的。无论住得多远,他来看我,总是骑着车子。十年前,我装修家里,由弟弟操办,他每天都来,指挥工人干这干那,省却了我许多麻烦。

一生没有病过、医院的弟弟,几年前却忽然被病魔击倒。那一次,脸色灰白,十分难看。他告诉了医生检查的结果。我强忍着悲痛,劝他跟病魔斗争。总算经过了五年。这五年,弟弟经受了考验。他是坚强的,勇敢的。他跟病魔战斗,是一场胜仗。这样的战斗,跟科学的进步是有关的。是他跟病魔斗争,也是科学跟病魔斗争。现在他走了。我思念他,几天来,已经在梦中相会过几次。我手边藏着他不同年代的一些照片。说也怪,每次相会,我所见到的弟弟,都是他年少的时候,跟照片上的他一模一样。还有我和弟弟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合影。父亲去世早,我们兄弟二人跟母亲,患难与共,祸福同享。见着弟弟,也就像见到母亲;见到母亲,也就像见到弟弟。现在弟弟走了,跟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相会。母亲会领着他去见父亲,去见爷爷,去见列宗列宗。愿弟弟和祖宗们在一起生活得愉快,幸福。

我有同题的诗一首悼念弟弟,如下:

汝何先我而去兮,

遗我神伤!

思之恍惚兮,

终见之于梦乡。

轮番把盏兮,

喜家族之兴盛;

忆少时之苦难兮,

又令我惆怅。

乱世其降生兮,

汝一岁家中即遭劫。

父祖相继离世兮,

赖慈母挑起家业。

先有日寇欺凌兮,

又逢“斗争”之激烈。

汝到邻居行乞兮,

抖不掉衣上冰雪。

汝上中学三迁兮,

孤零零一个人辞别年夜。

上高中来到太原兮,

高考却只能望洋兴咽。

多年同居一地兮,

你我心在一处。

同为母亲送终兮,

同颂父亲诗文遗著。

为我装修屋宇兮,

汝一日两来吾庐。

为我作对联兮,

汝赞我赵风鲁骨。

归来归来,弟之魂兮,

让我们在梦中拥抱。

归来归来,弟之魂兮,

愚兄有言相告。

一告恶人不得好报兮,

害我者都遭天讨。

二告愚兄没有白活兮,

活到老也写作到老。

三告孩子都已自立,

后来者个个可靠。

四告兄所钟爱之孝道兮,

已绽出绿叶满梢。

行孝养德弘孝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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