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前,我还在浙江医科大学读书。
大学课堂里,在上气管异物气管切开一课时,老师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几年前,浙江医院(医院)耳鼻喉科收治了一个男孩。
男孩吃花生的时候把花生米吸到了气管里,进入了肺的某个支气管里。
医生准备第二天给男孩做气管镜下取气管异物的手术。
第二天早上6点左右,夜班护士正在忙着给病人抽血,忽然听到病房里有人很焦急地呼叫护士。
护士连忙跑过去,一进病房,就看到了男孩脸色铁青。
男孩已经说不出话,透不过气来了。
作为五官科的护士,她马上意识到:小男孩的气管里的花生米,跑到了他的声门这个地方,卡住了,而且完全堵住了气管,使得气体进出肺部的通道完全不通了。
这个时候,如果不马上正确处理,男孩会在几分钟内死亡。
护士大声叫起来,让值班医生赶紧过来。
值班医生陈医生(名字忘记了。好像老师讲故事的时候已经成了浙一五官科的科主任。)当时正在上厕所,一提裤子,边跑边扣裤带,跑到了病人床边。
此时,小男孩已经陷入了昏迷。
大脑缺氧5到6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这个时候,留给男孩能够活命的时间,已经不超过3分钟了。
这个时候,拿消毒药水,拿气管切开包,拿无菌手套,拿缝合针线等准备工作后,医生再做规范的气管切开手术,时间已经不允许。
医生和家属在手术前谈话,让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也不可能有时间了。怎么办?
在几秒钟内,陈医生和家属做了简单的说明。
陈医生就在病床上,拿出自己腰带钥匙扣上的水果刀,没有来得及消毒,没有戴手套,没有手术签字,摸准了男孩气管的位置,陈医生一刀划下去,切开了男孩的气管。气道通了,男孩得救了。
那一刀,割开了男孩的气管,让空气,可以从这个口子进入男孩的肺部!
那是血淋淋的一刀,却又是救命的一刀。
老师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心潮澎湃,心为之神往。
那一天上班后,时任五官科主任在当天科室晨交班会上,表扬了陈医生的做法,他救了男孩的命啊。
他这一刀,给男孩通了气道,争取了时间来进行后续的治疗。
陈医生留下了男孩的生命,后期才有机会可以从容地消毒,抗细菌治疗。
这是一个紧急气管切开而救人一命的经典案例,在我们医科大学读书那个年代,老师讲给我们听,听得我们荡气回肠。
陈医生的行动,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浙江医科大学的医学生。
其实,每一个外科医生的心中,都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概,我也一样。
从读大学那时候开始,我对于气管紧急切开的每一个步骤细节,都曾经认真学习,都曾经认真研究,都了然于心。
工作后第3个月,有了余钱,我马上买了一把瑞士军刀,放在随身带的包包里。对,就是下面这把瑞士军刀。
我的瑞士军刀的小刀
我把瑞士军刀一直带在身边,我从来都没有用过小刀。准备着有一天,我也会和我的前辈一样,拿这把刀,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切开人的气管,能够救人一命。
可惜,后来高铁也好,飞机也好,都不允许戴这种小刀了,我才会在出门旅行的时候,把刀,从我的随身包里拿出来。
几年前,医院“医生为救人而剪掉衣服后,对病人丢失的财物和剪破衣服共赔钱元”事件公布之后,经过几天网上热议,我开始对自己关键时刻敢不敢切那一刀,开始怀疑和犹豫。
那一刀切下去,如果病人就还是救不回来,那么我会不会面临巨额赔偿?
只要上法院讲法律,懂医疗的律师可以轻易找到紧急抢救行为中的各种不完美细节和法律缺陷。
切开气管前,你没有签署知情同意以证明你是取得了病人或者家属的知情同意。
切开气管前,你没有消毒铺巾,也没用消毒的刀片,没有戴无菌手套,病人一旦发生感染,就完全可以追究你不按气管切开诊疗规范的行为。
如果上法院,以我国现行法律体系和社会舆论环境,很难说医生会不赔钱。
这一刀切下去,有可能能够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但也可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而挽救了人的生命,对自己却并不能带来多大利益,在现在这个社会舆论环境下,权衡一下利弊,我的心不寒而栗。
医学之复杂,在于每个人的疾病都是不一样的。
医生看病救人犹如战场上的指挥官,本来就应该赋予他们临场决断的权利。
紧急情况下,往往需要医生在瞬间做出决定,来抢救病人,这种时候医生很难面面俱到,做到完美的医疗。
如果每一个医生抢救病人都照搬各种指南和诊疗常规,对待病人的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许多抢救的机会稍纵即逝,逝去的,只能是病人的生命。
人之所以能够组成社会,并在社会上有序地生活,在于我们在社会上讲究人情道理和法律。
法律是维护社会公平的最后的底线,如果一个社会只讲究法律而没有人情味,看起来很完美,但在医疗这种需要人情味的事情上却并不完美。
我不能说那位武汉那位病人的父亲索要元赔偿不合理。
他索赔确实有道理,但是没有了人情,所以让医生们心塞心寒。医生在全力抢救病人生命的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抢救病人,忽视了对财物的保管,是一种不完美。
我们可以想象,下一次抢救病人的时候,如果医务人员一心想着剪破衣服会不会赔钱,会不会叫我赔衣服里的财物的时候,医务人员能够心无旁鹜地去抢救病人吗?那么损害的又会是谁的利益呢?
如果大家都能够善待医生救人时的不完美,就可以打消医生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面对疾病,可以积极进取一博而救人一命。
年,我到新疆阿克医院做援疆医生。
当年五月的一个晚上,医院急诊室,遇见一个肝破裂病人。
我叫过病人丈夫,简单谈了谈。我告诉他:“我是浙江来的援疆医生,是外科主任。你妻子肝脏破了,现在肚子里的出血,比水龙头的水还流得快。她随时可能死亡,必须马上手术。我是肝胆外科专家,能做这个手术。你如果决定在这里手术,我马上给你妻子手术,但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也可能下手术台后死,也可能救活。不管如何,医院的最大努力。你如果要转阿克苏治疗,我会派救护车送你去,但可能死在路上,也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请尽快决定!”
他和家人商量后,说相信我,请我给他妻子手术!
手术准备工作开始,我就让血库医生坐救护车从温宿到阿克苏市区的血站拿血。手术进腹以后,我才发现,这是最严重的五型肝破裂,这种病,即使在大型医学中心,死亡率也达到95%以上。
手术台上,我用纱布压住破裂的肝脏暂时止血,叫医院的外科主任来帮忙,麻醉护理全体人员都到位,血液到位后,才开始决定性的手术。
手术当晚10:00做到次日凌晨2:00,病人还是死在手术台上,因为出血太多。
病人总共出了0ml血液,按她的体重,自身血液最多在ml左右。而我们从阿克苏地区中心血站只拿到了ml血液,虽然这已经是血站该型血的全部库存,但是量远远不够。
如果病人方要告我,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一告一个准,我一定会赔钱,只是赔多赔少的问题。
当我告诉家属病人已经死亡,家属们开始大哭,但并没有出现常见的责问我的情形,更难得还说了句:你辛苦了,谢谢!
他们的唯一要求是,把吸出的血液和切下的碎肝带回去,在天亮前和病人一起埋葬。
他们在丧事办好后,还来结清了费用。
那一次,没有那几年在内地常见的责难医生,在医院拉横幅,讨说法,要赔钱的一系列事情发生,让我颇感意外。
这件事情,让我再一次认识了普通维吾尔族人,真的信任医生,理解医生,善待医生,医院,也没有不良记者歪曲报道。
后来我知道,新疆汉族人和其他各族人,也这样理解和信任医生。
这件事情,让我在余下来的一年时间的援疆工作里,放手去抢救一个个危重病人。
这件事情,让我放心地带领我的受援单位不断地开展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手术。我做的这一切事情,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因为我知道,温宿人民对我医疗上的不完美,会以善意来对待。
医院时,医院基本上只能做三个手术:开腹胆囊切除、开腹阑尾切除,疝修补术。
一年半的援疆工作,我带领大家新开展了腹腔镜下高难度胆囊切除术、腹腔镜下阑尾切除术、腹腔镜下阑尾穿孔弥漫性腹膜炎阑尾切除加腹腔冲洗术、腹腔镜下胃穿孔修补加腹腔冲洗引流术、D3胃癌根治术、清创性肝段切除术、胰体尾切除术、脾脏切除术、甲状腺次全切除术、颈部淋巴结清扫术、小肠切除吻合术、胃大部切除术等新手术,并且成为科室常规。
我领的科室牌子
我离开温宿县之前,我们外科被定为重点学科,外科的技术水准,也从阿克苏地区九县一市的未流水平,跃进到数一数二。有些手术,医院。
几年前,医院外科的徒弟来看我,说起外科已经人人会做腹腔镜手术,病人满意度很高,我非常开心。
去年,我温宿的徒弟告诉我,我带过的3个外科医生,分别都做了外科主任,其医院做了外科主任。
温宿人民善待我手术救人时的不完美,终于在温宿开出了善良之花,结出了善良之果。
我祈愿,全社会都能善待医生救人时的不完美,如此,医患方能双赢有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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